一、躲猫
母亲说起女儿小的时候,眉眼嘴角总是带着盛不下的慈祥。
女儿小时候可爱,带着跟本地小孩不一样的漂亮,加上母亲极为宠溺,每天总要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隔壁邻居于是常常来抱女儿玩,女儿已经会走路了,会奶声奶气的说一些混杂着江苏和安徽的话,会翻一些小小的栏杆,常常逗得邻居们哈哈大笑。有时候也抱着在附近逛,母亲目所见都是熟识,也就放心。
邻居们偶尔塞给女儿一些糖果干脯,女儿看到吃的很高兴,跟着学说一些阿姨最好之类的甜蜜话,邻居听了愈发合不拢嘴,给得自然更多。几个婆姨童心未泯,给了吃的,悄悄告诉女儿等会儿奶奶找你的时候不要答声,要是不作声呐就有更多好吃的。女儿贪那些零嘴儿,竟也言听计从。
母亲过来找女儿回家吃饭,发现怎么喊女儿的小名却怎么也不见答应,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焦急起来,到处喊到处找。女儿手里攥着糖果,嘴里吃着干脯,真很听话,一声不吭。后来母亲急得都差点要哭了,几个人才尴尬笑着把女儿抱出来,母亲一把夺过女儿紧紧地抱着怀里,虽然知道是闹着玩,但也狠狠地骂了好一会儿,然而却舍不得说女儿一句。
母亲笑着说:“那时候他们都宝贝得不得了,整个院子的人都特别喜欢。就是动不动就藏起来让你去找。你不知道,找到的时候有时候坐在人家柜子里面吃着东西,有时候在人家门背后,还有时候在人家灶门口的柴火堆后面找到的。”
有次在一空水缸里面找到,女儿站在缸里面个头还没水缸高,人家又在上面扣一个筛子。母亲掀开筛子的时候,女儿扬着脸看见母亲,满眼笑容,举着两只攥满了零食的小手,得意地朝母亲晃,小嘴里还一努一努地嚼着……
我给母亲杯子倒水时,发现母亲的眼光越过我的头顶,柔和地望向二楼女儿房间的方向,仿佛女儿此刻正躲在那个房间里面一样。
二、信仰
一队人马敲锣打鼓走在前头,几个精壮小伙抬着硕大的椅子,上坐一个木塑泥胎的老爷,如同旧时抬官老爷的轿子一般。抬轿人神气活现威风抖抖,后面跟着吹喇叭或者敲小锣的,声势浩大。队伍的最后往往跟着些凑热闹的孩子嘻嘻哈哈。每家商铺都提前准备了一挂鞭炮,等到队伍经过自家门口时,便点燃鞭炮,往路上一扔,劈里啪啦地作响,以讨个财源滚滚的彩头,路上若是行人车辆见了,也无不纷纷停驻避让,偶有虔诚者还要阿弥陀佛念上几声。
老家每年正月初三四的时候,有一个抬老爷巡游的风俗,爷读一声。我曾见过几次。也不识得是哪个菩萨或者道仙,做工颇为精细,木雕坯子涂上油彩,粉妆玉琢,面容姣好,柳叶细眉,丹凤窄眼,身披杏黄长袍遮得严实,襟口多为赭红,坐在半空随着抬轿人刻意抖颠进退,似有腾云之态,倒也不怒自威。
据闻,抬老爷的人需要力大肩沉,但却不是有力气就能抬得,还需讲缘分二字。幼时听闻村中青年小伙想去抬老爷的法驾,要么是不管如何使出吃奶的劲儿,老爷轿子却纹丝不动,要么或者即使是抬了起来,但抬轿人有如醉酒,步调踉跄,节奏错乱,似乎有无形之力四处拨搡,更有甚者被牵制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摇头太息。这时有明究老人说老爷还不想起驾,定有未了心愿,须得焚香祭表,诵读虔诚之辞。全乎人则麻利操办一番,事毕,老人点点头,可矣。再去抬时,竟真轻而易举顺顺当当地就抬着走了。说者神乎其神,听者心存敬畏,老爷的神威自是更加仙名远播。
今年也见了一次,队伍还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只是老爷连人带椅地放在了一辆三轮车的车厢中,法相似是不那么庄严。哥哥笑着说现在都不抬了,老爷都坐车了,我哈哈大笑起来。
应该是初中时候。少年叛逆,也喜欢做些不循规蹈矩之事以显个性。母亲说哥哥那时候不知道是新奇好玩,信了个什么菩萨,弄了个塑料吊坠整天挂脖子上晃荡,偶尔几个同龄的孩子装模作样的一起学弄些仪式,强调信仰之别于众人,还念叨着什么时候要去还愿之类的。母亲平素不信这些佛道鬼神之类,瞧见哥哥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便把哥哥一顿好骂。骂完母亲总结般地对哥哥说:信菩萨,还不如信我。
很多年后,母亲告诉我,她后来也去烧香拜佛的。那年我高考,她一个人去了一个香火旺盛的寺庙,跪在菩萨面前,烧香许愿。第二年,她一个人又去了一次。我问那第二次去干吗?母亲说那年你考中了所以去还愿嘛。我笑着打趣说,妈,不是说信菩萨还不如信你嘛!
每次离家前,我都会抱抱母亲,母亲也抱着我,轻轻拍拍我的后背,摸摸我的头顶。
在我心里,母亲一直是我信仰中,唯一的那尊佛……
三、心肝
母亲坐在灶门口,往灶里面添着柴火,灶膛里面的火热炙暖,铁锤坐在母亲身边,眼睛一闭一闭地打瞌睡。母亲说铁锤也老了,总是睡不够的样子。
姐姐带着母亲平时烧饭的帽子,站在灶台前,舀了一碗豆丝米浆,熟练地往铁锅里转着圈倒了一个圆,奶白的米浆遇到滚烫的铁锅,立刻雾气弥漫,涌出浓浓的绿豆香来。铁锅中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片刻就成了一个白白的圆饼。我站在边上打下手,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
过年前姐姐带着大宝先回乡下。在城里呆时间长的孩子,一到乡下便觉得与城里的大不同来。冬季空旷广袤的田野,成片枯黑的草皮,四处弥漫着的乡村粗野气息,大宝玩得乐此不疲。
也不知姐姐从那里弄来了一些小鲫鱼,数寸长短,背黑银尾,回来放在桶中,游得欢快。大宝一眼就相中,央告着姐姐给他两条,他要当宠物养。姐姐瞧见孩子喜欢,顺了他的心意,就找了个小盆,放些清水,放了两条在盆里。告诉大宝要经常换水之类。少年心性,刚开始很是上心,像守着宝贝疙瘩似的,换水倒是极为勤快,只是不懂养鱼喂饲之法,几天下来鱼也见不长,加上有别的乐子可玩,就不那么勤快,偶尔忘记也习以为常。过几日,一早上起来就闻听大宝嚎啕大哭,一问,原来早上起来,看见两条鱼白肚朝天,虽然偶尔尾巴摆动,但也知道这是要快要死了。然而心里已经认了这些鱼当自己的心肝宝贝,于是就哭着叫姐姐赶快治病救鱼。姐姐哭笑不得,大宝却不依不饶,姐姐没了办法,便哄骗说马上来救。
姐姐手脚麻利,捞起鱼,连同前几日的小鲫鱼一起,放到案板剐鳞破肚,清理干净,裹上些面粉,趁这功夫已开火烧油,竟一并放到锅里炸了起来。等大宝瞧明白过来,鱼已经下了锅。才醒悟姐姐不是救鱼,顿时气愤悲痛合涌,边哭边去推搡姐姐,怪姐姐杀了他的心肝宝贝。姐姐也不理他,继续翻炸,一会儿功夫满屋飘香。
姐姐夹了一条炸好的出来,在大宝面前晃晃,馋着大宝道:好香啊,要不要来一条?大宝见此,更是哭得呼天抢地,边嚎边骂。姐姐也不搭理,把鱼塞到自己嘴里吃了起来,鱼经过这么一炸,刺酥肉嫩,又香又脆,自然吃得满口生香。姐姐吃完又夹起一条,三下五除二又吃了。然后把剩下的鱼都摆到盘子里后,用指头又捏了一条,边吃边吧嗒嘴。鱼本来就不多,看姐姐吃得这么香,大宝的哭声已经明显小多了,眼睛不停的在姐姐的手和盘子之间来回扫动,有时候还忘记了应该哭上几声才对。看到姐姐又要去吃时,大宝再也忍不住,赶紧冲到盘子边上一手抓上一条,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姐姐看得好笑,边笑边说慢点慢点当心刺当心刺,大宝也不理会,一边哭得抽抽嗒嗒一边嚼得不亦乐乎,边吃便带着哭音说:真香!
听到这里几个人笑了起来。铁锤被这笑声猛然惊醒,表情混混沌沌,身子一晃没坐稳,差点从灶门口的座垫上跌落下来。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后,温顺地往母亲的身边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