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坐在您的面前，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显得温顺和乖巧。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剩下了听觉，为的是能把您每一个音节，都亲密的听进我的血液里。您点着香烟，目光依旧睿智，语调依然优雅。是夜，温柔如水。

多年前我就发现您已经老去，两鬓花白，皱纹陡现。那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忧伤。每一次我都能发现您老去的痕迹，每一次都能察觉到时光的无情，和我的无力。

我喜欢蹲在您的膝前，捧着您干燥光洁的手放在我的手心，我喜欢轻轻摩挲着您那被时光洗得苍老的皮肤，还有那一日比一日突起的脉络，那些脉络里面，包含着我全面的信仰和支撑。我喜欢仰望您，喜欢您用慈爱的眼神阳光一样的铺满我的全身，喜欢您摸着我的头发。

您比以前更喜欢说些重复的话语，那些话语我听过很多次，那些故事我都能清晰的讲述，但是我依然喜欢听您一遍遍的讲，我听得津津有味，每一次我都是第一次听到般的新鲜与快乐。您是我生命中最伟大的语者。

您渐渐的不再对我的生活作出安排，您像放飞鸟儿一样让我自己起飞滑翔，我有时候也曾想过，我那些飞翔的过程中，是不是有着您年轻时的梦想？您开始采用商量的语气和我对话，您想让我知道，在这个逐渐衰老的生命过程中，这些都是必须要接受的规律，可是，我依然喜欢您帮我做主，我喜欢您安排我的一切行进的方向，我便欢欣异常，一旦您走出我的视线，我会显得手足无措。

当生日蜡烛点亮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快乐与淡淡的伤悲。哥哥姐姐们在那一霎那都变成了孩子，当年在村庄中无拘无束的孩子，我们在您的脸上涂抹着洁白的奶油，看着您喜悦的笑容从额头从眉间从眼角从嘴边以及整张脸孔上绽放出来的时候，看着您吃着那巨大的蛋糕的时候，看着您亲着我们和我们的孩子，我看着他们围绕着您蹦蹦跳跳的时候，我的心也醉了。

我知道，您一定经常坐在那个宽阔的院子里面，望着天上的浮云，想念着我们。我离开您的距离越远，这种眺望的时间便会越久长，其实我不是鸟儿，我只是一只风筝，我的精神之线一直都留在您的手上，您每一次的牵引都会让我充满力量，只是您的牵引渐渐的越来越少，您担心您的每一次拉动会改变我飞行的方向，限制我展翅的力道，可是，缺少了您的拉动，我的飞翔便会毫无意义。

一年，我在外地收到了您唯一写过的一封信，您让姐姐教你，然后您在纸上用歪歪扭扭的笔迹一笔一笔地描下祝儿子生日快乐几个字。我读着那封信，坐在床沿泪如雨下，妈妈，您用几个字，写出了我一辈子都无法写出的最优美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