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两只手放在背后,撑在床板上,支起半身坐了起来,发现哥哥已经不在床上,我迷糊着眼探头看看窗外,天空呈现出一种金属的幽蓝色,月亮已经看不到了,还有几颗星星零零散散地嵌着天上。对面屋顶的青瓦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暗红色,那是太阳从云霞背后隐约投射出来的晨曦。夏天的清晨大多是这个样子,下了一晚上的大雨,空气显得湿润而香甜。
哥哥走了进来,似乎是准备进来喊我起床,看到我起来了,便朝我招招手。我揉了揉眼睛,正打着哈欠,从床沿边上的椅子背上拿起衣服,嘴巴张得老大,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往外面走。
哥哥轻轻的把一双雨靴放在红塑料桶边上,走到门背后拿起来蛤格。我把脚伸进冰凉的雨靴,一股凉意从脚底迅速的窜到脑门,我站在那里打了几个冷战。
哥哥对我的动作迟缓似乎有点不高兴,低沉的对我说:“快点”边说边用手把木门闩轻轻拨开,拉开门,大门发出吱呀叫声。哥哥小心翼翼的把蛤格拿出门外,低头检查蛤格,顺便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回头示意我拿上拿个红桶。
妈妈从房里走出来,大概是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妈妈摸摸我的脸,对哥哥说:“这么早就去?”哥哥点了点头。母亲把我的背心后摆塞进裤子,把桶拿起来套到我胳膊上,叮嘱哥哥:“路上注意泥巴滑,看好了红伢。”
“嗯,我晓得。”哥哥一手拿着蛤格,一手牵着我的手,走到门外,回过头对妈妈说:“我们吃早饭前回来”。妈妈又叮嘱了几句,看着我们走远后,把大门吱呀地闩上。
外面显得潮湿,我用力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感觉鼻头是湿漉漉的,哥哥把蛤格扛在左侧的肩膀上,右手牵着我,留意着路面泥泞与水坑,我拎着小红塑料桶,欢蹦乱跳地跟着哥哥。
穿过一大片的油菜地,地里的油菜基本上都收割干净了。有些里面还伫立着一簇簇短短的油菜根,有些已经经过了翻犁,裸露出赭色大块大块新鲜的泥土,呈现出各种几何线条。我新奇地东张西望,很少这么早看到村野景色。远处村落中有公鸡开始打鸣了,清亮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突兀。
我们还要穿过一座桥与一片坟地,越是安静的时候人的思想越活跃,我看着那一个个的坟包,莫名的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不停的往哥哥身边靠拢,红桶上的铁吊坠不停地敲打着塑料桶外壁,发出没规律的声响,我愈发觉得后背发凉,哥哥把我从身边推开一些,靠的太近踩到了他的脚了,四周的松树显得郁郁葱葱,诡秘异常。我死命的拉着哥哥的手。哥哥看看我,把我的手攥攥紧,不紧不慢的走着,红桶被敲击的声音也不停的响着。
终于到了,哥哥把蛤格放下,眼前一大片的水田,一夜大雨后的水田看起来整齐光滑,哥哥把塑料红桶拿过去,在一条小沟里装了少许水,让我拎着。哥哥捋了捋袖子,低声对我说:“别出声,走。”
我兴奋得把袖口拉到肩头上,一脚踩进那一大块田,田里的泥巴极凉,通过雨靴传到我的脚背,整个人抖了一下。
哥哥在前面,走的很轻很慢,不停的东张西望,像一个猎手。我一只手捏着桶上的吊坠,一只手托着桶底,捧着桶轻手轻脚歪歪扭扭跟在哥哥后面,突然哥哥停住了脚步,我立刻站住,一动都不敢动,眼睛四处张望。哥哥蹑手蹑脚地走到前面不远处,我屏住呼吸,心突然通通加快跳了起来。哥哥轻轻弯下了腰,慢慢张开双手,臂作环抱手似擒拿,身体弯得越来越低,我的心也越跳越快,站在那里仿佛定住了一样,生怕发出什么声响。哥哥的手离水面越来越近,突然两手一抄,疾如闪电,只看见哥哥已经站起身,双手使劲抓住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忙不迭的捧着桶飞跑过去,哥哥急忙将黑乎乎的东西扔进桶里,我听到咚的一声响,然后就是猛烈的噼里啪啦哗啦啦的声音,我伸过头往桶一看,一条大大的鲶鱼在桶里不停的挣扎,尾巴敲打水花溅得老高,我仰着头看着哥哥,咧开大嘴,顾不得擦去脸上被甩到的泥浆,只顾得傻呵呵地乐着。
哥哥对我嘘了一下,示意我拎起桶跟着,我赶紧闭上嘴巴,但是仍掩饰不住喜悦,目光一直在看着桶里那条鲶鱼,猛抬头才发现哥哥已经走到离我很远的地方四周逡巡着。我端着桶踮着脚尖摇摇摆摆地跟上前去。
天空幽蓝,微微的光亮中,两个大孩子在孤寂的田野中埋着头寻找着。
水田里面弄到了两条鲶鱼,几条黑鱼,还有一些黄鳝,黄鳝在桶里像蛇一样的游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生怕从沿着桶壁游离上来咬我一口,但感觉桶越发的重,还是勇气大增,挎着桶跟屁虫一样跟在哥哥后面。
哥哥蹲在一个水沟边洗了洗手,让我把桶拿近让他看看,我自豪地把桶搬举在哥哥面前,仿佛那些鱼儿都是我亲手捉来的一样。哥哥看了看,也笑了。太阳开始露出来了,在薄薄的阳光下,哥哥的脸上满绽光辉,英气逼人。
洗好手后,哥哥拎着桶,并且扛着蛤格,继续往前走,我甩着手在后面得意洋洋的跟着,走到水库坝下的一个水沟边,哥哥把桶卡在一个位置,又捡起几块石头顶住桶四周底部,然后走到远的地方在沟里垒了一个泥巴墩,我在桶四周不停地转来转去,咧出牙花,眉开眼笑。
哥哥远远地喊我去上面放水,我赶忙一路小跑,说是开闸,就是把一块小木板抽开。哥哥在田埂上来回不停的观察着沟里水位,过了十几分钟,哥哥朝我扬扬手,示意可以关掉了。我跑下田埂,哥哥已经两手拿着蛤格,低着头,非常细致的一下一下的捞着,不时把蛤格里面的水草拈起来甩在田埂上。我站在沟中间,连蹦带跳,不停的弄出巨大的水花和声响,哥哥说这样可以让鱼儿受到惊吓,更容易捞到,我兴奋得从沟头蹦跳到沟尾,在从沟尾蹦跳到沟头,快乐无比,裤腿已经湿透也依然不觉。哥哥站在田埂上,来回弯着腰细心地捞着。远远看到偶尔有鱼儿在蛤格纱兜里面极力地扑腾,我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震动的力量传递到手中而带来的巨大幸福感。
捞了半个小时,哥哥确信没有什么鱼之后对我喊道:
“上来吧,回家去了。”
我跑到哥哥身边,欣喜地发现桶里又多了好几尾鲫鱼,青黑的背脊灵活地游动着,透出一种肥厚的活力。
哥哥把蛤格扛在肩上,牵着我的手:“走,拎着桶,回家去。”眼望去,不远处的村庄在柔和晨曦中温柔安静,炊烟静静升起,路上有人影向我们这边晃动着走来,那些是早上上田的人们。
哥哥在前面步伐轻巧的走,哈格在哥哥的肩膀上颤悠悠有节奏地晃动着,长长竹杆发出规律的吱吱呀呀声。我跟着哥哥,脚步也仿佛变得轻快许多。经过桥的时候,有人看到了哥哥,便大声地道:“进伢,弄到多少鱼啊?”哥哥嘿嘿笑着:“没多少,没多少。”问的人也不继续搭腔,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探头往桶里望了望,我如同献宝一般,自豪地把桶高高捧到人家面前,看的人啧啧赞叹说:“搞了不少嘛,厉害。”哥哥憨厚地笑笑,却不作声,牵着我继续往前走着,我倒是越发的趾高气扬起来。
快到家门口,烟囱里冒出乳白色的烟,妈妈已经在烧早饭了。我拎着桶,一路小跑,刚到门口就大声地喊叫:“妈,妈,我们回来了!”
八几年的某一个夏天的清早,哥哥带我去捉鱼,捉鲶鱼和放水印象尤为深刻。多年过去,每每想起,依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