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拐过弯的时候,就远远看见母亲坐在香樟树下的一个矮凳上,我知道母亲在等我,便按了一下喇叭,然而母亲却没什么反应,直到我车子开到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母亲才立刻笑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却不走过来,只是在车边站着。我推开车门,探出身子,母亲看着我,眼神有些讶异,笑容有些变化,我喊了一声妈,走上前去抱着矮小的母亲。母亲还是一如往日那样的举着手摸摸我的后脑勺,然后才很惊讶地道:”哎呀,怎么瘦了这么多,怎么瘦了这么多?”,我笑着对母亲说:“瘦了不是挺好吗?原来总是说我太胖了啊。”边说我把行李从车上拿下来拎到屋内,母亲跟在后面走进来,并不跟往常那样问我吃饭了没有,而是怜惜地看着我,说着瘦太多了,都瘦得跟小时候一样了。我打趣着说瘦成小时候好啊,帅嘛。母亲也笑了。
我站着敬给母亲一根烟,陪在母亲边上坐下来。母亲从头到脚的看着我,目光许多的怜爱与不舍。我笑着说上半年忙的,走路多了自然就瘦了。吃几天就吃胖了。这时候母亲才想起来,问要不要弄饭给我吃。我拦着说路上吃过了,边说边给哥哥发个信息。一会儿功夫哥哥来了,我迎到门口,哥哥一副干部下乡的姿态,边进来边打量我,点头嘉许状:嗯,瘦了点。母亲在边上也跟着说:就是就是,瘦的太厉害了。哥哥却继续说:瘦点好。似乎感觉表达不够,补了一句:再瘦点更好。母亲白了哥哥一眼,护犊子似地对我说不能再瘦了。我跟哥哥都笑了。
母亲说吃东西比以前少了,前些天弄碗肉烧香菇,结果肉都给铁锤吃了,自己就吃点香菇。我看看脚边的铁锤道:吃了那么多肉也没看见长肉,四条腿瘦得跟麦秆一样。说完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母亲说以后吃剩的就倒了,别舍不得倒掉,留好几天。这天热吃坏了肚子更不合算。母亲忙着说倒的倒的,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
母亲说你喜欢吃什么就煮什么。我说那早上煮面吃吧。我系上围裙到厨房下了两碗面,吃完洗碗的时候,看到隔壁桌子上一盘剩菜,里面半盘油,下面沉着四五个油渣,我心里想这个香菇烧肉的盘子得有几天了,母亲果然还是留着。我想了想,也不去跟母亲商量,径直端着盘子倒外面去。母亲坐在客厅里面喝茶,我走近去商量着问今天喊哥哥姐姐来家吃饭吧,等会儿我陪你去买菜去。母亲说你不会买菜我去买,边说边换鞋子就出门了。不一会儿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到后院去弄菜去了。我坐在前面看着电视,发现母亲一会儿从后院走到厨房,从厨房走到小屋,来回四五次,我忍不住问:妈,你找什么?母亲说昨天熬的一盆油找不到了,我记得在小屋里面用篓子扣住了啊。边说边问我你早上洗碗的时候看到了没有?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心虚,嘴上却说没有哇我都没看见。母亲听罢继续到厨房去了,我忐忑不安的看着电视,不一会儿功夫,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一路响近:你早上洗碗的时候倒掉了吧?母亲应该是从洗碗的盘子中发现了证据,我笑着说我倒的是香菇煮肉的盘子啊。母亲斥着说那个香菇早就吃完洗掉了,那一盆油你看不见啊。
我赶忙站起身尴尬地笑着说哪个知道那个是熬的猪油啊,倒掉就倒掉了,猪油吃多了有什么好。一边说一边往大门口走,母亲的声音在背后咕哝着说一盆好油啊全给倒掉了,我权当没听见,站在门口听到母亲在后面忙碌着,边忙碌边絮絮叨叨地反复说着可惜之类的。说了一会儿母亲似乎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又从我边上走出门去,我对着母亲的背影喊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哥哥姐姐比平时来得早些,几个人坐着说会儿话,我看看时间说那我去烧菜了。一会儿功夫母亲也跟着进来,对我的切菜摆盘看了看,说等会儿先烧泥鳅,我嗳了一声,继续低头切菜。母亲在厨房里面转了转,到院子里面去又转了一会儿,回到厨房念叨着:咦?一个破篓子怎么又找不到了呢。我也不抬头问着要篓子干什么?母亲说给泥鳅换换水,一个篓子怎么又找不到了。说完停下来问:是不是又被你扔掉了?我笑着说怎么又赖上我了,我早上都没用篓子。母亲一边说要不然那个破篓子怎么找不到了呢。我好气又好笑,停下来帮母亲找,结果在灶门口的角落看到,我举着破篓子笑着说:呶,呶,这不是么?
预报台风要来,哥哥姐姐吃过晚饭就早早回去了,都收拾停当,我跟母亲请了安,便到楼上写了会字,发现香烟没有了,于是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发现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我走近看了看,母亲躺在床上,蜷缩侧着身子,却已经睡着了,一副老去的模样,屋里的电视机声音开的很大。铁锤机警,听到我脚步声,跑过来仰着脑袋望着我,尾巴摇的甚欢。我摸了摸它脑袋,又轻手轻脚的上楼去了。
窗外,街黑如墨,风摇如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