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篇】

我正跟河东在县城一个店铺柜台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售货员们扯闲话,闺女发个了微信来:姑妈大伯他们都到了,你俩啥时候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女儿又发了一句:大伯好像不太舒服。你们快点回来啊。我心稍微咯噔了一下,不至于吧?大过节了,我那暴脾气的哥哥这又冲谁呢?我赶紧回复说马上回去了,急急忙跟河东两人出门往回赶。

车子还看到彩虹桥,姐姐打电话来:“你们俩现在到哪里了?”

“刚刚出来二十分钟。是什么情况?”

“你哥肚子有点疼,我估计是结石。”

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女儿说不舒服的意思。

“啊?怎么搞的?“

“谁知道呢?他到家刚坐下就疼得不行,浑身直冒汗。你嫂子现在开车带着他,两个人到医院去了,你们俩…… “

我赶紧抢道:“那我现在回头去医院里面等他,先别急。”

“那最好,等一会儿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回来。“

河东也大概听了个七不离八,我赶紧找个位置调头。到医院后找了个地方先等着。等了一会儿透过玻璃墙看见嫂子从外面拎着包走了进来,我急忙站起身迎上前去,往嫂子身后打量一下,愣了一愣:“姐,哥人呢?”嫂子被我问得也一愣:“你们俩没看见他?”河东摇摇头。三人在大厅里四处张望探寻,又冲到外面看了一圈,竟没找到。嫂子一边拨着电话一边道:“我刚才找地方停车,他先下车的。怎么没进来?那是去哪儿了?啊,进阿,你在哪儿?哦哦,哦哦哦,好!就过来……”挂上电话笑着对我俩道:“他疼得受不了,直接去B超室那边了。”说罢,我三人边笑着边往隔壁那栋楼赶了过去。

刚出电梯,跑到B超室门口,我探个脑袋往里面一瞧,哥哥正躺在检查台上,脸色些许暗白,皱着眉头,口里哼哼唧唧,黑色的汗衫撩了半截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一个白大褂正把浆糊样的东西擦在哥哥肚皮上抹着。几分钟后白大褂朝我们努努嘴:“来,扶他坐起来。”我赶紧冲过去,矮了矮身,把哥哥的胳膊往我脖子上一绕,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背,扶了起来。哥哥一边挣扎着站起身,一边跟白大褂问道:“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是结石么?”。白大褂点点头,却也不多说,只是吩咐我:“扶着他,跟我走。去震一下!”,说罢,便出门径直而行。

穿厅过廊,上坡下楼,七转八弯,过程中明显已感觉出哥哥的疼痛来,他一会儿试图直起腰板,可片刻又喔唷喔唷地无奈躬下背缓行。整个行进的过程中不停在变化着速度、节奏、动作以及表情,声形俱烈,咬牙切齿。

来到一个小房间门口,白大褂推门进去,我从门缝瞥见他跟另外一个胖胖的白大褂轻声说着话,一边说一边往我们这边戳戳点点。经过几百米的长途奔波,哥哥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瘫软在门口的长椅上,仰面几秒又直坐起来瞬即弓着背脸朝地窝着,黑色的短袖前胸后背都现出一摊摊渍印,我用手覆了覆他的额头,有些凉。他疼得有些涣散的目光扫掠四周,又强撑着站起身踱到门口,正巧大白褂走了出来,一边递根烟给哥哥一边说:“在等一会儿,前面还有一个人还没震结束。”疼痛让哥哥对香烟已经索然无味,嘬吧了几口后又泄气的退到长椅上,我趁机问了一下白大褂什么情况,白大褂瞥了一眼哥哥:“那还有什么情况?肾结石!”“多大?”“唔,还是有点的。不过不碍的,“一边说他一边转过脸朝着哥哥说:“等一下震过后就好了,莫急。”

烟也抽完了,白大褂又推门回到小房间,小房间里面还是没什么动静。哥哥有些沉不住了,扬起头朝房间门方向怒吼道:“这是震多少时间啊?怎么还没震完?那结石有几斤呐!“我河东和嫂子三人站在哥哥边上嘿嘿乐了起来。

总算白大褂喊哥哥进去了,虽然痛不可耐,哥哥的步伐反而是显得欢快轻盈,疾奔而入,嫂子跟在后面也进去了,剩我跟河东在外面长椅上坐着。半柱香的功夫就看见门被推开,嫂子同着哥哥走了出来,我俩站起身走近问到:“怎么样?好点儿没?”也看不出哥哥是点头还是摇头,嫂子跟在白大褂后面似乎带着笑意。白大褂也不多话,直接就往楼下走,我赶紧凑过去搀扶着哥哥跟下楼。

跟着嫂子到楼下去配药缴费后,回头找到哥哥已经躺在病号床上,长时间巨大的疼痛折磨让这个威猛的中年男子神情看起来显得憔悴,脸色倒似是好了些。还没来得及问询,就看见一个白帽子的护士提着针筒走近前来,对哥哥说:“来,先打一针!”我趁机问了句:“是止痛针吧?”白帽子女娃娃也不应我,哥哥尴尴尬尬扭扭捏捏的褪了半边篮球裤,没话找话的说:“扎轻点,这个,这个,扎轻点。”我心里坏笑着上前帮着摁住了球裤边,嘴里倒是念叨:“轻点,会轻点。”

止痛药的效果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要快,哥哥躺在床上显得舒坦了许多。我扭过头问嫂子:“震得怎么样?”嫂子笑着说:“震是震了,不过找了好长时间愣是没找到石头。”“怎么这样呢?”,嫂子瞧了一眼哥哥继续笑着说:“脂肪太多了石头找不到。”“去去去!”哥哥一边笑啐着嫂子,一边对我跟河东说:“走,你俩现在回家去,免得妈妈在家里担心。”我边点头边道:“马上,马上就走。”哥哥有些气急着说:“早点回去,这又没什么事,再说有你嫂子在这儿照看着的。”嫂子也在边上劝着,说了些省得妈妈和姐姐在家里担心之类的。我看看哥哥倒也无大碍,也就带着河东往家去了。

到家后跟姐姐姐夫打了个招呼,我就直接去了厨房,母亲在厨房正菜起锅,见我进来,急忙放下锅铲问:“你哥怎么样?”我笑着说:“不碍事,是肾结石,现在在挂水,没什么事情。”母亲仿佛一颗大石头落了下来,继续拿起锅铲盛着菜:“唉,人吓了一大跳。儿啊,一听倒你兄弟姐妹几个人碰到什么事情,我这心里就慌,慌得空荡荡的没着落!”我点了一根烟给母亲,从背后双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轻声说道:“不碍事的,妈,莫急。医生说了平时多点茶多蹦蹦就可以了。没什么大事情。排骨熟了吗?”母亲拿筷子夹了一块递到我嘴边:“吃吃看,好吃不?”我咬着排骨嘴里囫囵,憨憨的笑着道:“嗯,好吃。”

刚出厨房门,就已经能听到姐姐在客厅里面神吹仙海:“呐!怎么样?我就说嘛,他没其它毛病,我就说只可能是肾结石。我看他进来的那个样子就像!”看见我走了进来,姐姐冲我说道:“怎么样?对不?”我给姐夫递了一根烟,笑眯眯地朝着姐姐竖起了大拇指。

午后跟母亲,姐姐几个人坐在厅里正闲聊,就听见门口如下山猛虎般的一声震吼:“妈,妈!”。门陡然被推开,衣服上还有着汗渍的哥哥一脸堆笑地直闯而入,嫂子盈盈在后面跟了进来……

【闲篇】

吃过饭跟母亲姐姐几个人在家里闲聊,由着结石的话题,妈妈笑着说了一个故事: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一天晚上,大院子里面一户人家男子半夜结石发作,疼痛难忍,在家中直叫,搓揉无用,拍打枉然,堂客有些慌神,因为离母亲比较近,便来问母亲是否有什么偏方之类的。母亲跟过去看了一下,猜测估计是结石犯了,也没什么偏方,于是劝说堂客最好还是尽快送医院比较妥当,少受些痛苦。堂客闻听罢愈发地慌乱。

已是半夜,不大好去找车送县医院。找了半天后来总算找一个开三轮车的街坊小伙子,小伙子起初也颇是不情愿,堂客又好言软语央告了半天,母亲在边上帮着劝说,小伙子也就答应了。堂客找了条被子铺在三轮车拖斗里面,几个人合伙拖拉搀托的把一直叫唤的男子弄到车上,堂客应该是家里小孩之类的也走不开,于是又说了好多好话嘱托小伙子尽心送到医院帮忙之类的。小伙子倒也痛快,一骑绝尘而去……

早晨母亲出街碰到小伙子,也是随口一问昨夜后来如何。小伙子把事情一说,母亲倒也跟着笑了起来。

男子经过一番折腾估计是疼痛加剧,叫得更加的撕心裂肺,嗷嗷不已。深夜的乡村路上听得颇为瘆人,小伙子倒知道应是这样,却也不理会,只顾开着三轮车往县城方向疾驰。乡村的路面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厉害,小伙子一边开车一边留神后面的动静,唯恐男子被颠下车去。

就这样开了约莫了半个多小时,小伙子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后面车斗里面那种杀猪般的嚎叫不知什么时候戛然而止,背后竟似一片死寂。小伙子陡然觉得头皮一紧,黑漆漆的夜,两旁飞逝的树木,车灯雪亮照着空旷的马路人迹全无,各种可怕的想象瞬间充塞了小伙子脑中……

“那时候我心里想:他妈的可别死在我车上了。”小伙子笑着说。

又开了一会儿,小伙子愈发觉得背脊发凉,索性停下车,猛跳了下来。站在车边惊恐地朝车斗里面望去,却发现被子上的男子四仰八叉,正呼噜不绝睡得正酣,小伙子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推搡着男子,男子猛地一惊,翻身坐起,看了看四周,又茫然地瞪着小伙子。

 “不痛了?”

“噢,不痛了,去哪?”

“去县医院啊,不是结石发作了吗?”

“噢,那不用了。回去吧。不痛了。”

“吓我一跳,那不去了回去啊?”

“嗯,回去。”

两个人又嘟嘟嘟嘟的一路开了回来。小伙子说想必是路面不平,七颠八颠地,把男子的结石颠正了位置,于是也就不痛了。

2019.9.13 中秋